台湾演员陈幼芳:活在当下,爱谁就赶快去讲 | 三明治台北肖像
对于大陆观众而言,陈幼芳这个名字可能并不熟悉,今天54岁的她,在台湾话剧、电视剧、电影、广告界被许多观众熟悉。
如果你喜欢看台湾偶像剧,也许会记得《痞子英雄》里的警察局长,《绿光森林》里的妈妈。如果你喜欢看话剧,她是果陀剧场《淡水小镇》的陈太太,一个角色演了二十多年,比曾经演自己儿子的张雨生仅仅大四岁。
她是任贤齐出道时的舞蹈老师,和齐秦、张艾嘉演过音乐剧,台湾作曲大师李泰祥更曾专门为她写歌。她也是英年早逝的歌手张雨生生前,车上载过的最后一位乘客。
口述|陈幼芳
整理|李依蔓
我是一个比较奇怪的来历,不是科班出身,能当一个舞台剧演员完全是一个意外,直到32岁才发现自己表演天分非常好,很奇妙。
我今年54岁,讲真的,有时候早上起来看镜子,自己都吓一跳,我没做过什么特别保养,皮肤也没什么皱纹。一直在剧场,一直在演戏,一直在教课,做这些事有热情,就是身心愉快。 我从小在眷村长大,爸爸民国38年(注:1949年)从大陆来。家里本来有5个小孩,因为在眷村比较穷,最小的妹妹送人了,我排行老三,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,还有个弟弟。哥哥、姐姐还有弟弟读书都很厉害,我就不行。国小(注:小学)的时候功课不好,爸爸就一边拍一边骂我“怎么那么笨!怎么那么笨!怎么那么笨!”。 从此以后,我就发现,“我很笨”,是我对自己的认识。 以前功课不好,人又胖,喔哟以前胖得整个脸圆到变形,和现在比起来真的是两个人。所以我很自卑,家里也没人爱我,慢慢的有客人到家里来,爸爸都不会主动介绍我。“哎,这是老大、老二、老四”,然后我就会很自觉躲到房间里去,我觉得那是一种孝顺吧,不然父亲会以我为耻。 童年我唯一就是喜欢唱歌,喜欢唱老歌,因为我的声音很适合。国一(注:初一)的时候,有一天有同学带了把吉他来,我看到吉他的时候,简直惊为天人!我觉得人生突然有了目标,我要当一个自弹自唱的民歌手。当时台湾的明星都是崔苔菁那种美艳巨星,但是当民歌手的话,长相别人不会那么在乎,只要吉他弹得好就行。我就求我妈妈帮我买了一把很破的吉他,每天练每天练,现在手上也还有茧。 因为我成绩很烂,国中(注:初中)毕业后,我和一起弹吉他的同学讲说,“我们去找个很好混的学校好了。”结果发现一个——稻江高级护理家事职业学校,家政科,炒个菜就可以毕业——这个太好了!就去念这个!所以我去念的是高职,一毕业就要去工作的那种,就是为了混毕业。国中时期,连郊游都会随身带吉他自弹自唱
有一次烹饪课做烧麦,每个人要拿自己的烧麦上去给老师看,我没做,就借了一个拿85分同学的烧麦去了,结果得了75分……同一个烧麦哎!好学生拿85,我拿75。毕业的时候,我拿着毕业证和老师说,“我终于不用怕你咯!”因为终于混到毕业了嘛!整个学生时期我统统都在混,最好的事都是在学校外,参加合唱团啦,吉他社啦,军乐队啦,就是在玩这些。
台湾那时候有一个叫“金韵奖”的民歌大赛,我就去参加,然后灌了黑胶唱片。很火哎!那时候一个学生居然能灌黑胶唱片,在学校走路都有风!可是那时候金韵奖是一张大专辑,主打歌是《秋蝉》、《归人沙城》、《忘了我是谁》,其他是凑数的,我唱的是A面的第四首,叫《春痕》,没什么人知道。
唱歌没红,没办法,毕业了只能去工作。但是我的专长只有自弹自唱,其他都是零。你知道报纸一翻开找工作,起码都是要大学啊大专啊,你一个高职,什么嘛。那时候学校建教合作(注:学校与公司合作),我就去了一家百货公司当营业员,最主要的事是抓小偷。那个年代没有录像,每天东西都有掉,每天都抓不到小偷,所以每天要站8个钟头不,薪水也很少很少。 我经常就想,我陈幼芳吉他弹那么好,唱歌唱那么好,还灌过唱片,居然在那边抓小偷……于是我的机会又来了。当时台湾还有另外一个唱歌比赛,叫“民谣风”,蔡琴他们都是从“民谣风”出来的。而且就在我们百货公司比赛哎!我就又去报名了,结果拿到第二名,奖金5000块!比我当时的薪水还要高!
好啦,又要灌唱片了!我就去辞职,他们让我不要走,我说才不要,我要去当民歌手了。
结果唱片计划取消。 我辞职了,还不敢回家,怎么办?又要找工作。 我就翻报纸。 学历真是个问题,“贸易公司诚征小妹,学历国中”,只有这个合适,就去应征,结果以“高学历”的姿态被录取了。当小妹每天早上7点钟到公司,帮大家洗茶杯,客人来了要问“小姐你要喝茶还是喝咖啡,咖啡要不要加糖要不要加奶糖要加几颗?”平时没事要接电话,接错了要被老板骂。有天中午我在擦展示台,吵到了在房间睡觉的员工,他就很不高兴,说“你一个小妹干嘛要那么认真!”我就想,天啊,当小妹就不能认真吗,不甘心。 我就又翻报纸。看到一条,“国军陆光艺工队一队招考女队员,专长:唱歌、跳舞,月薪9000。”天啊!当时当小妹只有5000块钱而已!我就抱着吉他去了。那天报名的招待人员,是在艺工队服役三个大帅哥,徐乃麟,曹西平,就是经常上《康熙来了》嘴巴很坏的那个,还有欧阳龙,就是现在欧阳娜娜的爸爸。他们三个站在一起,我就是一种无知少女看到帅哥,流口水啊!薪水高,还可以天天看到帅哥,你知道那个诱惑有多大吗?我就想我一定要考进去!
唱歌,没问题,跳舞,就完了。女老师做了一连串高难度动作,最后落在一个盘腿的“卧云”Pose上,那时我好胖,肚子上的肥肉一团挤出来,这种动作不是侮辱人嘛……既然做不到我就不要丢脸,当时就特别豪迈地讲,“我不会!给我零分吧!”士可杀不可辱,我整个潇洒到自己吓一大跳。没想到,后来我被录取了,一定是我歌唱的太好。
艺工队负责去劳军,都是综艺节目,十八般武艺都要回,你第一个节目要唱歌,第五个节目要跳舞,第八个节目当魔术师的助理。而且我们一年一签约,如果只会唱歌,第二年就滚蛋。
刚进去的时候,所有人都很瘦,腿都可以抬很高。有天曹西平走过我旁边说,“哟,这么胖也敢来艺工队喔!”你知道这对一个新进的队员来说,是多可怕的事,我就不敢吃饭,不敢进餐厅。学姐教我每天早上吃养乐多加柠檬,饿到快要晕倒的时候再吃一点点东西,一个月瘦了6公斤。 后来我再遇到曹西平,我就和他说,“哎曹大哥真是谢谢你当年嘴巴那么坏羞辱我,不然我大概待不到一年就会走掉,因为太胖了不能跳舞。”在艺工队时,在去南沙的船上做表演
艺工队很辛苦,有一次到外岛,厕所就是一个坑,坑里就是粪和蛆。去外岛要大船换小船,晕船昏昏的还要上台。冬天演出的衣服这一场湿了,下一场没有干就长霉了,但是还要穿。我待了7年,学了很多东西,芭蕾、爵士、京韵大鼓,扎扎实实的基本功,1000多场的演出经验。
当时曹启泰在台湾已经很红了,他来艺工队当兵,和我说“幼芳你不错啊,干嘛不去外面试试看?”你知道一个阿猫阿狗讲你好,你不会当回事。但是一个名人讲你好,他没必要巴结你,那一定是真的咯!于是我蠢蠢欲动。 我又开始翻报纸。 一看,“台湾第一出大型歌舞剧《棋王》演员招考,特长:唱歌、跳舞、演戏,男主角齐秦,女主角张艾嘉”!够大牌吧!艺工队不允许兼职,我就偷偷去考试。那时候评委是李泰祥,他认识我,因为之前艺工队有请他来给我们讲课。我带了把吉他去唱歌,这个没问题。跳舞是一个美国人做了一串动作,开玩笑,我跳了六年,早就不是当年了!大家看了都很满意。考完之后李泰祥和我说,“哎陈幼芳,导演很喜欢你喔,让我专门给你写一首SOLO的歌曲。” 天啊!我就一直等,结果等到的通知是,没有入选。 哎!这是怎么回事嘛!我不甘心。他们又招考,我就又去了,这一次我叫“陈玉珊”。没带吉他,穿了窄裙,画了大浓妆,还踩高跟鞋,捏着嗓子说“我叫陈玉珊,我来报名”,怕别人看出来我又来考试。 但是李泰祥认出我来了,说哎你怎么又来了,我说大师你骗我,我没有被录取。李泰祥满头雾水,我说大师你别拆穿我就行了。没想到第二次考试和第一次不一样!第一次比较随便,第二次考场是黑色窗帘把整个房间围起来,一大排评审,外国导演、外国编舞,制作人,还有作家三毛,她是改编剧本的。先唱歌,因为我怕李泰祥穿帮,就一直盯着他唱。
但是舞蹈居然自备曲目,天啊我都没准备,还穿了高跟鞋,还窄裙……我就说随便放一首,我即兴跳。六年的功底哎,啪啪啪啪啪,我就在那边“搔首弄姿”,三毛一直拍手,“陈玉珊你好棒不要停不要停!!!”
所以这一次他们不敢搞错了,录取了。和齐秦、张艾嘉出演音乐剧《棋王》
我觉得我的个性就是这样,不到最后一刻不轻易放弃。而且幸运的是,当时艺工队也同意让我去参加演出。
离开舞台到幕后,30岁才开始学电脑通常在艺工队待满12年,就有100多万台币的退休金,受不了苦的女队员待一两年就会走人,不然就熬到12年。虽然我已经待了7年,但是在艺工队久了你是大姐大,唱的不好阿兵哥也不可能走啊,没有成就感,学不到新的东西,就是井底之蛙。
那时候音乐创作人小虫在我们那里当兵,被李建复推荐给李宗盛写歌,我就很羡慕,开始自己学写曲子,写了一百多首。第一首歌卖给当时台湾当时很有名的歌手,范怡文。当时我的薪水一万八,一首歌8000块,一个月卖3首歌就超过艺工队薪水了。于是我的志向就换了:我要当一个有实力的幕后唱片制作人,我要离开舞台,到幕后。然后我就辞职了。
结果第一个月一首歌都没卖出去。 我曾经差点回到艺工队,但是人都是这样,要赌一把。谁知道前面的路啊,但是我知道我不要想像现在这样,我想要不一样的生活,想要学到更多。大公司不要我的歌没关系,我找小公司,帮新人写歌、编舞,我还给刚出道的任贤齐编过舞咧。人就是这样,隔行如隔山,你在艺工队的辉煌这边谁鸟你啊,就要忍。
而且在唱片公司我还看到一个很可怕的东西,电脑。什么叫电脑?那个年代没学过,看都没看过,怎么办,吓都吓死了。但是进公司一定会用到电脑,当天下班我赶快去学打字。人只要愿意学,任何时候都不嫌晚,我那时候30岁才学电脑,OK那就学啊,有什么了不起。 再后来,我去给写《故乡的云》的谭健常老师当助理,一起做一个新人的专辑制作人,用了我的五首歌。这张专辑让他拿到了当年金曲奖的最佳新人奖。我第一次当唱片制作人,就让新人拿到最佳新人奖,你知道那种梦想成真的感觉吗! 我记得颁奖那天我坐在国父纪念馆,我和唱片公司的宣传坐在那边。哇!新人得奖了!然后他在那边谢谢了很多人,唯独没有唱片公司,没有谭老师,没有陈幼芳。回到家父母问我,这个人提一下你的名字,花不了太多时间吧,以后不要叫他到我们家来。因为当时我还在家里教他唱歌。谭老师也问我,还要帮他做第二张吗,我说我不做。
当时我觉得自己像卫生纸,用完就丢,很心寒。人生很奇妙,遇到这样的人,是一个大领悟,他教会我人要懂得感恩。人生每一件事都是一堂功课。
有天朋友和我说,“哎幼芳,有个果陀剧场,他们有出戏的女主角出车祸,你要不要去试试看?”你知道我走唱片这条路,就是不想回到舞台,谁要去啊?我空虚啊?不要。那个朋友又说,“幼芳你给我个面子,我跟梁志民导演讲好,你去打个招呼就走好不好,拜托拜托!”
好吧好吧,那就去吧。我那时候比曹西平羞辱我的时候更胖,走到幕后就更不注意形象,也没抱什么希望。而且当时果陀才三岁,没有自己的场地,办公室就是排练场。我一去,什么东西啊那么小个地方,一群人在那边滚来滚去。然后梁导演也很好笑,就和我聊天,聊聊聊突然说,哎我们签约吧。哎!怎么那么随便啊!《棋王》还一排人关起门来面试,这个读本都不读啊!果然是火烧屁股了。
我说不行哎我要上班,梁导演说没关系等你下班排练。我说还要问老板的意见。我就问谭老师,有个舞台剧邀请我去演,老师你看……谭老师说,好,但是有个条件,你给我弄两张票来看看。真是太好的老板。后来每天快下班的时候,谭老师还和我说,幼芳你不是要去排练吗,快去快去!
我最开始在果陀其实是玩票性质,钱也不多,演了三出戏,还是想当唱片制作人。后来台湾唱片业走下坡路,谭老师也要移民到加拿大,我就没工作了,而且当时在果陀演戏的收入也不高,不知道怎么办。 有一天有人和我说了一句话,“幼芳你当然要去演戏,你知道你在舞台上有多好笑吗!” 我?很好笑? 果陀那边的老师也和我说,“幼芳你知道吗,你在舞台上的整个肢体都好自然,你很抢戏。”梁导演也说,“幼芳你到舞台上,都不用给你打灯喔,就会看到你。” 我在32岁才发现,我是有表演天赋的。 原来我一直很执着走在音乐这条路上,老天就一直帮我关门关门关门,不让我走,大概是为了让我发现演戏的潜能。从那之后,我才把演员认真当成一个职业,认真看待这件事。所以人生里32、33是一个密码数字,这个年纪的抉择和改变,会影响你一生。 我在果陀一演就演了23年。在舞台上,什么事都要慢慢磨,这个过程就是养分,就好像我在艺工队七八年的基本功。舞台剧不像电影、电视剧,每一场观众不一样,第一场观众很嗨,第二场观众可能没反应,没有一次完全一样的,都是新的体验。我记得有一次,舞台上的道具门被上一场的演员弄坏了,我要进到门里面,怎么办,难道说“各位观众不好意思我们门坏啦,大家先休息一下,我们马上回来继续。”不可能啦!我只能硬推,还要暗示导演,“这个门看起来怪怪的……但是我还是要进去看一下!”所有工作人员都吓傻了!我还要不动声色不能声张,其实心里都要吓死了。
张雨生那时候在台湾很有名了,主动来报名演舞台剧,他在果陀演了四出戏。我来果陀第二出戏,是1994年的《淡水小镇》,男主角就是张雨生,我演他妈,但是我不过大他四岁而已。我和张雨生很熟了之后才知道,他最大的兴趣其实是当电影导演,所以想先学演戏。
张雨生在《淡水小镇》中饰演男主角陈少威
后来我们排了一出戏叫《完全幸福手册》,一般首演完都会有剧评,报纸会登。我记得那场演完之后,第二天中国时报写,“昨天最精彩的就是陈幼芳,艺工队待过七年,又当过唱片制作人会写歌,高难度动作都不漏一滴水地完美达成,是剧场不可替代的新星。但是歌手张雨生,肢体僵硬,有时发出吱吱的声音,背驼,显得脸很大。”
当时我看到报纸写我真的好开心,在当时那个年代,名字能出现在报纸上是多大的荣耀啊。我爸爸买了一大堆报纸送给大陆的亲戚,我妈妈还打电话给市场卖鱼的、卖粮食的说我女儿在报纸第几版有写。
但是我突然清醒过来,报纸把我写那么好,把我的好朋友写那么烂,我怎么面对他?我们第二天还要演戏啊!如果是我被写那么烂,我要怎么演嘛,自信心都被打击了。
第二天化妆的时候我们就把报纸都收起来,当做没有这回事。然后张雨生突然进来和说我,哎幼芳,你没有看到报纸吗,把你写得很棒哎!我就“啊!你看到了啊……”然后大家就把这个话说开,安慰他说“你本来就演的很好”之类,他还很好笑地问我们,“我的脸看起来,真的很大吗?” 一个朋友是不是真的为你开心,你是能看出来的,他自己被批评成那个样子,还真心地为我开心,我觉得好感动。而且他是张雨生哎,那么有名,你们知道娱乐圈里有很多勾心斗角,如果有人说你好,别人嫉妒都来不及了。 结果那天晚上演出,他更幽默,和对手演员串通好,本来一句台词是对手演员和他说,“你看你,三十岁了还一事无成!”结果他们改成,“你看你,三十岁了,脸那么大,还一事无成!”就把这个尴尬化解了。 后来就是《吻我吧娜娜》,那是张雨生生前唯一的一出歌舞剧,他当音乐总监,所有的音乐都是他写的,他还要在戏中弹吉他,唱一首歌。排练《吻我吧娜娜》期间的合照,右一为张雨生,右二为陈幼芳
当时果陀在中山北路排练场,张雨生大概晚上9点多来看排练,就直接坐在我旁边。我们两个聊天,然后他和我说,哎幼芳,等下我要去的地方刚好会经过你家,我送你回家。我坐他车坐习惯了嘛,就说好啊。
坐上他车我就发现,怎么有一张张惠妹她妹妹的专辑,就问他,哎你怎么没送我啊,他就说哎呀好啦下次送你啦。他又说下个月要不要去阿妹家玩啊,我说好啊,他说原住民很有趣很好玩,但是喝多了第二天会倒在地上睡觉,要小心踩到人。我们聊得很开心。 我大概10点多回到家,4、5个钟头后,张雨生出车祸,当时我不知道。第二天一大早,朋友和我讲说张雨生出车祸,我还想大明星嘛出点小差错就在那边报。 但是你知道电视是24小时在报,你看到你昨天搭的那个车,你看到昨天你在车上看到的东西,有他的眼镜,还有其他东西……人生好无常,我们还约了下个月要去阿妹家。 整个下午我就嚎啕大哭,那是我这一辈子第一次遇到这么无常的事,只有对着电视机嚎啕大哭,把我父母都吓死了。 下午梁志民导演给我打电话说,幼芳你快到医院来,张雨生昏迷,医生说要找一个他熟悉的声音把他叫醒。好,我就去了。到加护病房,换无菌衣,他们告诉我幼芳你不能哭,要平常一样和他说话。我看到张雨生躺在病床上,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,没有外伤,眼睛蒙着纱布。
我就叫他,小宝,起床啦,你怎么偷懒都不洗澡,也不换一下衣服,赶快起床排练啦。
没有醒。不能哭。 第二天再去。哎你欠我的CD要还啊,还要去阿妹家,你搞什么啊,你这样爽约啊,你这样不行的啦。 没有醒。 第三天,我就再也进不去加护病房了。 后来阿妹来了,小燕姐来了,媒体来了。我只能坐在走廊。 但是最残忍的是,这出戏还要演,这还是喜剧。导演说,小宝的那首歌幼芳你来唱,我就要唱着他的歌,走到他的位置,看着他的吉他。而且我跟张雨生的Key居然不用改,直接降八度就好。 啊,好难。你知道你的朋友昏迷不醒,你只希望他赶紧醒来。可是当知道医生说,即使他醒过来也是植物人的时候,你又想说,哎小宝,如果你真的撑不下去,你就走吧,一路好走,我不要我的朋友醒来是植物人。 后来我们在台北演的时候,张雨生走了。那个当下我就在想,怎么撑下去啊,喜剧要搞笑,可不可以不要演啊,可不可以和观众讲说不好意思我们演员今天心情不好,可不可以取消。
演到最后,我谢幕完就冲到旁边狂哭。
所以说,真的要活在当下,你爱谁就赶快去讲。谁欠你钱,就赶快去要回来啦。这个就是舞台剧演员的生活。不用羡慕我们在舞台上的风光,在那个时候我巴不得自己不是舞台剧演员,我干嘛要当演员,太残忍了。
为什么人家说戏子无情,我能有情吗,我能带着情绪去搞笑吗,不可能的。其实我每一次演淡水小镇,都会想到张雨生。《淡水小镇》这一出戏其实讲的就是生死,讲人生的功课,讲珍惜。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。《淡水小镇》剧照,右二为陈幼芳饰演的“陈太太”
今年四月份的时候,我把自己的故事写了下来,出成了一本书《哇!不会吧!》。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和出书这件事有什么关系,结果居然出了。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任务,老天有时候给你一些事,是要给你任务,人生不要白来一趟,不轻易放弃,学会珍惜,学会不断努力充实,学会感恩。
我觉得这一路虽然坎坷,最棒的是学到两句话,苦难是礼物,挫败是养分。老天爷一直给我挫败一直摔一直碰壁,或许就是告诉我要走下去,有更好的让我发挥的地方。 这就是我人生走到54岁的礼物。*文中图片来源于陈幼芳自传《哇!不会吧!》
本文为中国三明治台北写作工坊
台北肖像系列
接下来还有更多的学员作品
敬请期待
三明治写作者访谈系列文章
/ 中国三明治写作会员 /
每天欣赏一篇佳作
不间断的文字创作练习
每周组织一次写作技法交流
点击图片,报名参与
中国故事记录者
创新生活方式倡导者